晚唐著名诗人李商隐的《夜雨寄北》很多人会背诵:“君问归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涨秋池,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。”诗人当时在渝州,爱妻远在长安,此诗朴素自然,却表达了夫妻间的伉俪情深,字里行间的情丝就像巴山秋雨,绵延不绝,读来有一种被雨丝缠绕的感觉。从最初读到这首诗直至今日,诗中两度出现的“巴山夜雨”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,以至于每当雨天,常常会临窗听雨,轻轻地吟诵这首堪称经典的短诗。
仲夏季节,我有幸参加“大地文心”生态文学作家采风团来到重庆。此时的重庆正举办2025六五环境日国家主场活动,在开幕式上,我了解到新时代以来重庆在生态环境建设方面成果丰硕,经验鲜活,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方面起到了示范作用。在为重庆生态文明建设成就点赞的同时,我还不忘脑海里那个“巴山夜雨”的意象。不巧的是,李商隐成诗在凉风乍起的秋季,而我却置身炎热的仲夏,季节不同,所读的雨自然就有了差别。
雨,好像自古就与这座山城有着不解之缘,我们到达重庆当日,天空就淅淅沥沥下起小雨,雨滴很小、很细,落在T恤上像纤手轻抚,又似落英飘过,带来一丝凉爽。入住宾馆后,我发现窗外楼下的草坪上正在举办室外婚礼,一对新人在雨中含情脉脉地互赠信物,司仪清脆的声音皆是美好祝福。我想,这对新人包括参加婚礼的嘉宾一定会感谢这场细雨,雨中的婚礼别致而有意义,因为雨是天地阴阳交合的载体。现场没有人撑伞,只有几个小朋友穿着黄色或蓝色的一次性雨衣,倒成了现场难得的点缀,大家都安静地端坐在那里,不时响起为两位新人祝贺的掌声。我站在窗前对自己说,是一场雨中婚礼拉开了此次采风的序幕,仅此一点,这次“大地文心”采风就有了吉祥的辨识度。
展开剩余79%采风第一站是铜梁,铜梁文化底蕴深厚,是著名的龙舞之乡。得益于机缘巧合,我们看到了精彩的龙舞表演。我笑着对身边的文友说:果然是龙从水,虎从风。夜晚的铜梁龙基地,雨滴落在积水的地面上,绽开一朵朵连绵不断的水花。也因为下雨,广场上的铜梁龙舞给观众一种金龙蹈海的壮观,龙借水势,水助龙威,两条金龙在雨中翻转腾跃,共同托举着那条可爱的红鲤鱼。我注意到舞龙队伍脚下踏出的水花,强光扫过,那水花本身又构成了两条活跃的蛟龙,这蛟龙不是舞龙的影子,是活生生的存在,此时此刻,广场上实际上是四条游龙在舞蹈,而这一效果的出现得益于雨,是雨水成就了另一种景观。
细雨朦胧中的铜梁玄天湖
俯瞰玄天湖。玄天湖文旅公司供图
舞龙过后,是让人惊艳的打铁花。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,打铁花不仅仅只存在于铜梁,记得湖南的铜官、陕西的米脂也有打铁花,但铜梁这次打铁花是雨中进行的,铁花便多了一份灵透,雨丝与铁花相交织,水火两种截然对立的物质统一在节奏感极强的旋律中,中国传统文化所蕴含的哲学意味便释放出来,让观众感受到一种涅槃般的壮烈。
次日,去松溉生态保护和历史文化街区考察,依然细雨绵绵。我没有撑伞,想感受一下淋雨的快意。清光绪《永川县志》记载:“松子溉,邑之雄镇也。”这座历史雄镇的雨,淋过一代又一代贤达名士,仅我所知就有南宋帝王之师陈少男,有明代“三才子”之首的杨慎,有清初文学家王士祯。王士祯那首《吟松溉诗》是我来此地前临时备课所知,其中“峭壁临江势欲倾,丹砂蘸叶一江明”一句特别传神。站在永川县署的古县衙前,感受着丝丝细雨,我想,能穿越古今、将历史与当下连接起来的恐怕唯有这雨丝了。李白有诗:“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”;张若虚也有诗:“不知江月待何人,但见长江送流水”。此刻我就站在长江边,望着雨中的滔滔江水,心中感慨颇多,何曾细雨浥轻尘,但见松溉雨纷纷,跳珠不是无情物,化作廉纤绕我身。这断断续续的细雨该不是与我有缘吧,是雨,把一个洗濯后的古镇端给了我。
又是在细雨中,我们驱车来到北碚区的缙云山。缙云山就是李商隐诗中写到的巴山,这里山高林密,空气像滤过一般,带有百草香的味道。缙云山森林覆盖率达96.6%,年均降雨量为1600毫米以上,有2407种植物、1071种动物,是亚洲动植物的基因库。20世纪50年代,缙云山还有虎豹等大型猛兽出没,如今,仍有国家重点保护动物11种。上山的盘山路很窄,两旁的马尾松枝叶相接,让盘山路成了一条曲曲弯弯的绿色隧道。好在是单行路,不会有错车的危险,中巴车不知拐了多少道弯,终于来到一个叫清欢度的民宿。“清欢”一词,历来为文人雅士所推崇,“清风度”之名让人浮想联翩,我不禁想起苏轼那首《浣溪沙·细雨斜风作晓寒》。“细雨斜风作晓寒,淡烟疏柳媚晴滩。入淮清洛渐漫漫。雪沫乳花浮午盏,蓼茸蒿笋试春盘。人间有味是清欢。”苏轼是冬季与朋友一同游南山,而我则是在仲夏与文友游缙云山,虽年代季节不同,但都是在雨天,山中的雨给了我们相同的感受。
云雾笼罩中的缙云山。中环报记者余常海摄
云雾笼罩中的缙云山。中环报记者余常海摄
窗外不过两米,就是茂密的树木,雨落在树木枝叶上,发出沙沙沙的声响。我不想早早入睡,便来到一楼雨棚下,一个人坐在藤椅上听着夜雨,看着云雾朦胧的山峦发呆,缙云山的夜晚,云格外依恋山,这也正应了那样一句话:云是山之衣,山是云之家,天色向晚,云也要拥抱着大山入眠。从当地生态环境部门提供的资料看,缙云山曾一度生态环境破坏严重,违章建筑、毁坏林地情况成了大山的癣疥之疾。2018年6月,习近平总书记对缙云山生态环境问题作出重要批示,重庆市委、市政府高度重视,组织力量对缙云山实施综合整治,短短几年过去,缙云山恢复了一脉青山的相貌,村民得到了生产生活保障,缙云山一举成为生态环境建设示范地。
岁月无声,唯雨能言,山中细雨是缙云山变化的见证者,也是时代的见证者。我伸出手掌,接着天上落下的雨滴,承受过这雨滴的有唐代诗人王维、杜甫、李商隐,有北宋宰相丁谓,理学家周敦颐,南宋状元冯时行,现代以来还有老舍、田汉、夏衍等等,无数贤达都在雨中留下了不朽佳篇,而我们这些所谓的文人又能做点什么呢?我闭上眼睛,仔细倾听着微弱的雨声,我发现雨落在阔叶上与落在泥土上的声音是不同的,落在阔叶上的声音清脆响亮,而落在泥土上的声音便有些沉闷。瞬间我便明白了,其实我要做的,当地的人们已经做了,是他们恢复并保护了缙云山的清翠,这雨滴才会发出欢快的笑声。
又次日,我们在微雨中来到著名的黛湖,幽静的黛湖就像藏在缙云山怀抱中的一颗宝石,睁着湛蓝的眼睛仰望苍穹。黛湖栈道的入口处,竖有李商隐的雕像和那首《夜雨寄北》,我的目光再次停留在“巴山夜雨涨秋池”一句上,我想,李商隐写的是秋雨,如果他经历了今日的夏雨,想必葱茏的巴山在他笔下会是另一番意境。
黛湖。中环报记者余常海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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